60年代吃食堂

留住往事的记忆,再现历史的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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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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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年代吃食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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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年代吃食堂
 
PengXJ

小时候父母都在工作,无暇在家开伙,所以我们兄妹基本上是吃食堂。父亲在一个粮食部门工作,在当时居住的小镇上称为粮店。粮店主要负责征收农村的统购粮,保管粮食以及供应小镇吃商品粮居民的主粮、油等。粮店里还有一个附加的大米加工厂,称为米厂。米厂负责把收购的谷子加工成大米。大米除了当地的供应外,大部分都调往大城市。粮店虽小,但在小镇上也是一个为数不多的国家事业单位,职工都是国家正式职工,在周围村民眼里就是国家干部。
从1962年我6岁上小学起,一直到高中毕业,差不多吃了10年食堂。虽然那以后也吃了多年不同的食堂,成家后也有了自己的“御膳房”,但那时无电、无气、无自来水的食堂还是最值得怀念的。这种怀念随着年龄的增长也愈来愈强烈,终于有了变为文字的冲动。下面就是这段经历。
 
一、时代背景

1949年共产党执政后,在农村基层建立的一个重要的职能机构就是粮店,当时也叫粮管所。共产党人在打天下的艰苦岁月中经常是吃不饱肚子,因此深深知道粮食的重要性。打下天下后,知道控制了粮食就是控制了国家经济的命脉。也明白一个硬道理就是,民以食为天。只有把人的肚子管好了,社会才能安定,人们才会安居乐业。因此在农村需要一个机构负责收购农村的农作物,进行加工,储藏。加工好的粮食一部分调运到城市,供城镇人们生活,另一部分储藏以保证战争发生或荒年的需要。所以基层粮店的作用对于国计民生是举足轻重的。那时候,基本上每一个小镇都一个粮店。
提到食堂肯定会想到50年代提倡的大办食堂。1958 年10 月25 日,《人民日报》发表社论《办好公共食堂》,指出:“办好公共食堂是人民公社实现组织军事化、行动战斗化和生活集体化的有效措施,是培养农民集体生活习惯和集体主义、共产主义思想觉悟的一个关键问题。公共食堂要在农村和城市普遍地建立起来,成为我国人民的新的生活方式。”那以后曾兴起全民大办食堂,很多农村都办起了公共食堂。“吃饭不要钱,放开肚皮吃”曾风靡一时。但好景不长,不到半年就办不下去被迫停止。主要原因一是免费白吃浪费太大,坐吃山空难以为继。二是农村人住地分散,有的人为了去食堂吃饭甚至要走几十里的山路,每天的时间花在吃饭上,无暇干农活了。
但单位食堂则是另一种意义的食堂。单位食堂一不是免费,二是人员相对集中,而且不强制,是单身职工或家庭无人做饭的人员就餐的地方。加上市面上限制资本主义很少有餐馆之类的吃饭处,一个单位必须建立食堂给职工提供一个就餐处。当时,从上到下,各行各业,只要是一个人员相对集中的事业机关、厂矿学校都会有一个食堂。
  
二、食堂的饭菜

1.一日三餐


食堂的早中晚一般都是大米饭。每天都有大米饭吃,这在周围村民的眼里是一种非常幸福的生活。比起他们在一年中有很多时间必须吃红薯、包谷、面食等杂粮的生活要“高大上”多了。米饭是在一个蒸笼(记得那时叫樽,实际上是一个1米长宽,20公分高的方形木制物,放在一个大锅上,如图)里蒸出来的。先把米洗好,淘净沙粒,再用一个小器皿量出一定量的米倒进摆在蒸笼里的饭钵里,然后加上水。一般蒸一个小时左右就可以了。到了开饭时间,敲响门口的钟(用绳子挂在门口的一节钢轨),机关上班的人员就陆续的来吃饭。进餐的人在窗口排队凭饭菜票买饭菜。米饭有3两、4两的饭钵,有时也有几个2两的。我那时10岁左右,一般每顿吃3两就可以吃饱,基本上没有饥饿的感觉。大人们一般都是4两,而坐办公室的,女职工则是3两。在米厂干活的职工饭量大,吃半斤。当时每个人的粮食定量是27斤,小孩的定量是24斤,干体力活的职工则是36斤。听说干搬运等重体力活的定量是45斤。虽然大多数人不够吃,但由于是粮食部门,总能找到补贴的渠道,所以基本上没有缺粮的担忧。
吃米饭当然要吃菜。师傅们把饭蒸上后就开始准备要做的菜料。一般做两个花样的菜,都是蔬菜。中餐晚餐的菜也有豆腐、甚至鸡蛋、猪肉之类。那时农村来的蔬菜买回后,都必须仔细地择菜、洗净、才能切好,下锅炒。几十人的分量必须用一个直径为1米左右的大锅炒,炒好菜后就刚好到开饭的时间。把菜分盛在一个个的盘子里,一般是5分钱一盘。豆腐鸡蛋大概是一角到一角五,如果是肉类就要二角到三角五。那时吃肉要吃肥肉,如果哪一盘的肥肉少了就认为是吃亏了。但打菜是先分盛在盘子里,由买菜者自己挑选,充分体现公平、公正、公开的原则。比起后来经历的一些学校工厂食堂窗口售菜大师傅用勺子直接舀在职工饭盒里要公平得多。因为大师傅手一抖分量就少多了。经常是师傅的手抖一抖打菜者的心儿也要抖一抖。抖与不抖就要看大师傅心情以及打菜者是否顺眼。
 
2 馒头和面条

晚餐有时吃馒头。蒸馒头必须前一天开始发面。用前一次做馒头留下的老面(酵母菌)和碱水加进面中,再揉到一定程度后放置一夜,第二天就可蒸馒头了。但有时加进的碱水量很难掌握。碱水加多了会使馒头发黄,馒头不好吃。加少了馒头发不开,吃的时候发酸,也不好吃。那时没有量的计算,也没有称量,完全凭经验,所以有时候的馒头不好吃。好吃的时候,大家就会猛夸一通师傅的厨艺。稀饭是很稀的那种,固液比大概是百分之20以下。主要是吃馒头下咽时不致于咽不下去。有时也会用鸡蛋汤代替。说是鸡蛋汤也只是在一大碗汤上面飘了几个蛋花花。汤里加了淀粉,喝起来稍稠,还有一些葱花。感觉上比稀饭高了一个等级。吃馒头稀饭时有咸菜,咸菜一般是榨菜、大头菜、咸萝卜、盐缸豆、腌菜、腐乳之类,好一点的就是腌鸭蛋了。有时也吃包子,有肉馅和菜馅。肉馅贵,菜馅便宜,一般是各买一个。
晚餐也有吃面条的习惯。吃面条并不是粮店买的那种机制的筒子面,因为那种太贵。一般是食堂自己和面手擀的面条。先和好一大盆面,再用擀面杖擀成一大薄块,卷起来就可用刀切成面条。那样做出来的面条在锅里不能煮的时间太长,否则就会全部糊汤。一般是等开饭时,根据来的人数下锅开煮。煮好后就盛到碗里卖出。有咸面和淡面之分,咸面是加了一些青菜、油盐的,淡面则是什么都不加,另外再买菜。根据个人的喜好分别卖出。当时虽然下面条糊汤后,面条不好吃,但糊汤时的面汤却很好喝。所以,每次吃面条时,喝完面汤后,还会去再舀一碗。现在吃的方便面或拉面、乌冬面等是绝不会糊汤,但也失去了一些面条应有的风味,让人特别怀念那时的面汤。
那时还有一种病号饭,是专门照顾生病没有食欲的人。标准配置就是一碗鸡蛋面。但面则是机制面,鸡蛋是2到3个油煎的荷包蛋。浇上小麻油后,香味四溢,会一下子勾起人的食欲。是我小时候比较向往的。有时甚至盼望生一场病,就能吃到一餐病号饭。
 
3.饺子

每一两个月还可以吃一餐饺子。包饺子时,一些工作不忙的,还有我们这些好吃的孩子都会去帮忙。想到要吃饺子,大家还是很乐意去的。包饺子的过程也是大人们开玩笑打嘴仗的过程,手上不停嘴上也不停。孩子们一边包一边盼着先煮一个尝尝咸淡味道。在生活乐趣不多的日子里,总会找到一些乐子,比方说在饺子里包进一个面疙瘩,或其他辣椒之类的。由于不做记号,最后谁吃到了谁倒霉,由于有可能自己也会吃到,所以不宜包很多。特别是那时吃一次肉不容易,花了菜票买的饺子竟然少吃一个没有肉馅的饺子,是很不高兴的。只能开开玩笑逗大家一乐而已。包饺子时,只有馅不够的时候,而没有面皮不够的时候。因为一般都是多和一些面,加上包的人都是尽量多放馅,最后总是多出来一些面皮。那种情况就用白糖当馅包进去,即所谓的糖饺子。当然,必须包成三角形,以区别肉馅饺子。买出时,额外在每人碗里多加一个糖饺子。
那时吃水饺才是真正的水饺,除了是水煮的以外,吃的时候也是先盛一碗煮过饺子的水,再加进饺子。由于煮饺子时,难免有一些破的饺子,里面的馅散落进水里,使水里漂一些油花,味道也变得有滋有味,所以很好喝。记得吃饺子时,我还特意把一些饺子弄破,让里面的馅汁进到汤里,使得汤水更好喝。通常吃完饺子再去要一碗水汤喝。就是所谓的原汁原味。吃一餐饺子要期待几天,回味几天。现在吃饺子讲究调料,酱油,麻油,葱蒜等是少不了的。而且饺子馅除了肉馅,还有很多海鲜、野味之类的高级馅。生活虽然热来热奢侈,但吃饺子的心情和那时完全不一样,吃前吃后没有任何感觉。
 
4.蒸鸡蛋

蒸鸡蛋的做法是打碎很多鸡蛋放在一个大盆里,加上一定量的水、油和盐搅匀。在蒸笼的底层摆上空碗,用一把大勺子把搅匀的蛋水舀进各碗里。勺子就是量器,一碗一勺。然后盖好蒸笼盖子,点火烧水,蒸大概1小时左右,就成了蒸鸡蛋。这样蒸出来的鸡蛋,由于加了很多水,实际上只有上面一层是蒸鸡蛋,下面全部是水。即使这样还是很高兴,因为下面的水在我们眼里就是鸡蛋汤,有油有盐泡饭吃正好。后来到了国外,吃到蒸鸡蛋在碗里是从上到下全部是鸡蛋羹,没有水,让我有点小小的吃惊。原来以前吃到的蒸鸡蛋都不地道,水分太大了。后来也懂得了蒸鸡蛋的方法,就是把鸡蛋搅匀后加上一定量的水,放在像茶杯一样较深的小碗里,在蒸时还得在小碗的上面加上一个碗盖,碗盖的边缘必须伸出到碗外。目的是让蒸出的水蒸汽的水份沿着碗盖流到碗的外面。这样蒸出的鸡蛋一般没有多余的水,全部是鸡蛋羹。
在没有蒸鸡蛋的日子,也有个别职工自己做蒸鸡蛋,搅好鸡蛋,调好佐料就放进食堂的蒸笼里蒸。这一般是女职工以及一些身体不好的人所为,但在一些人的眼里是一种嗤之以鼻的行为,认为占了集体的便宜。那时,多吃多占,占集体的便宜都是资产阶级思想,甚至会在以后的运动中成为一个人的罪状。但食堂师傅比起这些大道理,更体谅弱者的实际状况,能帮忙代蒸的就尽量帮忙。所以像代蒸鸡蛋或其他食物经常出现在食堂蒸笼里。每次看着别人蒸的鸡蛋也会让我们流口水,搬着手指计算下次什么时候该吃蒸鸡蛋。
 
5.会餐和年饭

如果事务长的帐面上有结余又逢节日,也会做一些菜让全体职工会餐。摆几桌菜,拿几瓶自己米厂酿的酒,就可让大家饱餐一顿。因为,会餐的费用是大家伙食费的不明结余,有些还可能是单位的补贴,再加上一些单位的食材,酒之类的实惠使得每人都想参加。参加会餐的资格首先必须是长期在食堂就餐的人,不分职工和家属。有些单位的正式职工但不在食堂就餐的人也会受邀请参加,或带回去几个菜。总之,那时把吃酒席看得很重。会餐就是吃酒席。能经常有酒席吃,是当时很多人的向往。所以,办事请客是那时的时髦。那时还不兴送礼,当然也没有什么东西送。
会一次餐起码一个月前就得计划、准备。有些食材通过关系户买便宜的,除了供销社、食品店的肉类干货外,还有农村生产大队的鸡、山货、水库管理指挥部的鱼等。能放的提前去拿到手,不能放的先定好,到时再去拿或送来。一切都会安排得仅仅有条。大家的聪明才智只有在此时才能充分的释放出来。
米厂在加工大米时会分离出一种杂草稗子。稗子不能吃,但可用来酿酒。为此,米长专门设置了一间小作坊酿酒。当然也可用陈米、大麦或其他材料酿酒。但稗子是一种废材,估计也没有计入国家的帐单。所以稗子酿的酒,只能算作单位公有,平常卖酒的钱进入单位的小金库。会餐时也可拿出一部分饮用。这种事是不会有人有意见的。另外,大米加工时出来产生糠壳外,还会产生一种米糠。米糠是稻米加工中碾米工序得到的一种黃色的皮層,是稻米果实的皮层,也称为米皮、清糠。米糠可以用来喂猪,因为不是国家控制的物资,由单位自己处理,所以买米糠得有单位领导批的条子,也算是一项紧俏物资。米糠还有一种用途,可以用来榨油,称为糠油。米厂也设置了一间榨油作坊,专门榨糠油。当然,自己的食堂免不了经常揩油,用免费的油。
有了这些廉价或免费的食材,餐桌上的菜肴也不是很贵。会餐也叫做吃席饭。做的菜讲究的是花样多。做法有冷盘、热炒、煨汤、烧烤等。会餐的前几天就会从其它单位或个人处借来很多炊具。在会餐的前一天就开始准备,工作稍闲的职工都会来帮忙,一直到会餐前,食堂都会充满欢乐的气氛。临时借来的几个炭火炉上是煨的骨头汤、鸡汤、鱼汤。前一天炸好的肉圆子、鱼圆子、豆腐圆子以及其他素菜圆子摆满一屋。还有须浸泡的海味菜、野味等。开餐前,先准备好冷盘摆上桌,然后就开始炒菜。所有热菜并不是一下全部摆上桌的。而是上一盘热菜等吃光后再上下一盘,同时撤走前一个热菜。好处是不大的桌子上可以吃到更多不同的菜,而且能保证每一个菜都是热菜。
开餐的时间,是大家企盼已久的时间。对于一群一年中很少吃到荤菜,也很少喝酒的人们来说兴奋之情是难以言表的。我们孩子们更是早就盼着这一刻。钟声一响,大家立即进入欢乐的模式,欢声笑语,觥筹交错,把酒言欢。把工作上的不快,生活上的烦恼全部忘得一干二净。大快朵颐,大腕喝酒,相互尽情诉说衷肠,人生最幸福的时光莫过于此。
吃年饭一般是在单位杀完猪之后,以及放春节假之前,即腊月24日过小年前后。吃年饭放在杀完猪之后当然是为了有新鲜的猪肉。而且,有些猪内脏较少不够平分也会用于年饭。吃完年饭后,职工们就陆续地离开单位回家过年。年饭的菜肴较平常更加丰盛,但由于都盼着回家过大年,其气氛并不比平常更浓烈。
 
三、食堂人员

1.事务长


食堂一般设一个事务长,负责管理食堂的财务,卖饭菜票,买粮买菜。事务长虽然只是一个职工推选的管理生活帐务的人员,但因为职务上有个长字,在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眼里就是一个官。所以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的称呼上就成了“某事务长”。事务长不是专职,一般买菜则由做饭大师傅代劳。买菜后凭卖菜者的签名白条和事务长结算。事务长则每月清理账目告知大家。当时,粮食是定量供应,每个人都有一个粮食记账本,叫做粮本。长期在食堂就餐的人则把粮食本交给事务长保管,每月买饭票时由事务长扣除粮食的量。买菜票时还要从粮食本里扣除食油的量。临时就餐的人则用粮票购买饭票,少量菜票不要油票,买得多时还要一定的油票。当然,用全国粮票时,里面带有油票。只有省内粮票才需要另外的油票。所以除了钱、物的账目,食粮、食用油的帐物也得管理。所以作为兼职来说,事务长还是很辛苦,很累的。
由于食堂买菜多是白条,难免发生腐败贪污的现象。当时年龄虽小,但也经常听到事务长贪污的传言。事务长虽然是兼职,需要额外的付出精力和劳动,但由于有点小权和油水,也是一些大人愿意担当的职务。当然,谁担任事务长需要大部分职工和单位头头的同意,并不是谁都能担任的。首先得能说会道、处事公平,这不但能得到大家的信任,在担当过程中还能摆平职工就餐中的很多矛盾。第二,经济上廉洁,没有多吃多占的劣迹,至少表面上要使人相信这一点。其实,事务长的贪污无非是伪造几个白条赚几毛钱的烟钱,或者是把保管的肉类,油等偷偷揩油。但这些都是职工们实实在在的切身利益,所以大家盯得比较紧,贪污的风险也比较大。
记忆中几个事务长大多都是笑容可掬,和蔼中透着一丝狡诈。可以和其他人无顾忌地开玩笑斗嘴,而且不落下风。当然,对我们小孩都不错,和我父亲的关系也相当好。事务长的主要工作是出售饭菜票给职工,然后又从食堂回收饭菜票。饭菜票和购买食材的发票和白条的金额能对得上就算是经济上清楚无误了。所以,事务长得有一本帐本,还得会记账、打算盘算账。
记得曾有一位事务长叫俞XX,大家都开玩笑叫他“遇见鬼”,40多岁,长得干干瘦瘦,一脸褶子,像是布满了线条。平常特别喜欢笑,笑起来满脸的直线变成曲线,不管到哪儿,都是人未到笑声先到。喜欢和女职工,女家属,单位附近农村生产队的女人们开玩笑。说起话来眼珠骨碌骨碌转得很快,女人们和他说话时一不小心就会被绕进去,被他占便宜。于是,就在大家哄堂大笑中追着打他。在他的任上,好像是他亲自上街买菜。办事能力不错,颇得大家的赞誉。但没干多长时间,就因为经济和作风问题下台了。经济问题主要是贪污职工的粮票,作风问题好像和周围村民的女人有什么说不清的关系。还有一位姓谈的事务长,性格也是和蔼可亲,人缘很好,是那种忠厚老实型的。记得大人们经常聚在他宿舍里聊天,抽烟喝茶。他不负责买菜,帐务也没问题。但也只干了几年,原因好像是大家对他管理的伙食不太满意。“能力和廉洁不能兼得”在那时也是硬道理。
 
2. 厨师

其实,那时的厨师不叫大厨,也不叫大师傅。当时讲究人人平等,称呼上则是年纪大的叫老什么,年纪轻的叫小什么。厨师姓胡,所以大都叫他老胡,也有人叫他胡师傅,而我们孩子都叫他胡伯伯。当时,事务长换了很多人,帮厨的也是过几年换一个,但胡师傅从我记事起到高中毕业参加工作离开当地,都一直在那个食堂做饭。胡师傅白白胖胖,挺着大肚子,留一个主席式的大背头,带一付眼睛,精神矍铄,说话斯斯文文。平常穿一件四个兜的中山服,总是拾掇得干干净净。走在外面,像是知识分子或县上来的局级干部,很难想象是厨师。但他并没有读过书,大肚子里装的不是文章,戴眼镜是他曾有眼疾,并不是近视。他老家有妻子儿子,但他一直单身在粮店里做厨师,直到退休。 
他的厨艺是大家认可的。在那种物资欠缺,食材不足的年代,能变着法让几十张嘴每天都吃得没有挑剔是很不容易的。很多时候都是他一个人担当起食堂的全部工作。在收粮忙的季节,除了上面派来支援的人员,还有送粮较远的村民也来搭伙吃饭。吃饭的人就会增多,那时就会请小工帮厨。
胡师傅一般早上5点之前起床。起床后,点火烧水,然后就开始蒸饭,做菜。早饭后,当集时就拎着篓子上街买菜。十点左右买完菜回来就忙着做中午饭。中餐和晚餐都是正餐,一般是米饭,炒菜。但大锅炒菜很难保证全部都能均一的炒熟,所以都必须加水煮一阵。这也是大锅炒菜没有小锅炒菜好吃的原因。但胡师傅一般炒时多翻动,让其煮的时间短,炒出来的菜相对要好吃一些。这可能也是胡师傅炒的比其他单位食堂的菜好吃一些的诀窍吧?
 
3.帮厨

帮厨就是厨师的副手,或称打下手。食堂曾调来过几个正式的帮厨,但都干的时间不长,不是调走就是辞退。也请了很多次小工帮厨。我读高中时,在假期里为了赚零花钱也陆续去打过几个月的工,得到我人生的第一桶金。一般的小工是1.2元一天,但食堂小工是1.5元一天,而且吃饭不要钱,所以待遇是比较好的。但工作条件相对而言也比较苛刻。早上4点多就得起床上班。中午可休息2个多小时。晚上要到天黑才能下班。那时没有电灯,点灯加夜班的机会并不多。但一天下来也累得够呛。
帮厨的工作一般是,用压水泵打水,蒸饭,择菜洗菜切菜,卖饭卖菜,烧开水,灌开水,洗碗清场,打扫卫生,喂猪等。工作虽然不辛苦但比较杂,很多事必须靠眼力价,能让大师傅满意就算是成功。大师傅胡师傅是个好人,所以感觉工作还是比较轻松惬意的。当然,其他的帮厨和小工是不是同样感觉就不知道了。虽然我觉得胡师傅是个非常认真的人,只要干活认真,能吃苦耐劳,是会得到他的公平对待的。但毕竟我父亲和胡师傅有那样一层关系。这事就变得比较特殊了。唯一让我难以适应的就是早上4点多起床。16、17岁正是贪睡的的年龄,每天睡得正香的时候被闹钟惊醒,天还是黑漆漆的,就得起床干活,让我苦不堪言。最后没有长做虽然和我不管干什么都是浅尝辄止的性格有关,但起早床是一个主要原因。记得辞工的第二天我决定好好睡一个懒觉,不到中午绝不起床。可第二天4点多就醒来,再也睡不着。这样持续了一段时间才恢复到正常的状态。
按照习俗,厨师和帮厨的关系就是师徒关系。在粮店食堂里虽然帮厨并不需要学习厨师的厨艺,但在干活做事上因为是给厨师打下手,很多事必须看厨师的意图行事。反应快,即眼力阶好的自然会得到厨师的亲睐。反之,就会遭到厨师的嫌弃。记得有一个帮厨小工是山东小伙,体格健硕,憨厚老实,勤劳肯干。每天上班,话不多,干活肯吃苦,闲暇时一个人坐一边傻傻地笑着。怎么看也不是招人嫌的人。但胡师傅还是颇有微词,主要是不会看事干活,即该干的活没有立即去干,而且做活粗糙,不讲卫生等。临时工尚且如此,正式工的帮厨估计在胡师傅的眼里也好不到哪儿去。憨厚老实的眼力阶不好,眼力阶好的喜欢投机取巧,做徒弟是很难的。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何况只是一个帮厨。这也是帮厨不能长期固定的根本原因。
 
四、食堂杂事

1.买菜


当时经常跟胡师傅上街买菜。早上吃完早饭,清完场就可上街了。小镇有冷集和热集,一天冷集一天热集。冷集日子无人上街买东西,街上冷冷清清。热集时方圆十几里以内的村民都会来赶集,把自己家里的土产带来出售换点盐钱,或上街买点生活必需品。这时街上就很热闹,小商铺都会拆下门板当商品展台。卖菜、卖鸡蛋、卖其它土产的村民则沿街道两旁席地摆摊。整个街道只有5、6米宽,所以两边被卖家占据,中间能行人的宽度只有3、4米,人一多就会拥挤。特别是年关将近时,每天都是人挤人。胡师傅买菜当然是选择热集时上街。只有在热集才有村民们带来新鲜的蔬菜,而且卖家多,价钱也便宜。胡师傅买菜挎着一个大篓子,少量的菜就直接放在篓子里,菜多的话就让卖家担着送回。那时的村民卖家都是自家的土特产。所以卖家并不固定,生意人的气息也不浓。转买转卖的人称为二道贩子,属于走资本主义道路,是被打击的对象,所以很少有人干此勾当。农村人无非是自己自留地种的菜,自己的鸡下的蛋,自己在河沟里捕的鱼,拿到集上换几个零钱,好买点生活必需品。当时,农村的生活基本上都是自给自足,但盐,点灯的煤油,针线等生活必须品要到镇上供销社购买。村民一年的辛苦只能挣一点工分,到年底分一些口粮。但没办法得到现钱,只能在生产队劳动以外的时间偷偷搞点副业。搞副业又属于搞资本主义,所以卖自留地的蔬菜和鸡蛋是大部分村民的唯一经济来源。
胡师傅上街,有些卖家知道他是大买家,会尽力向他推销。所以他是一个受小贩欢迎的人。胡师傅做饭时间长,对蔬菜的新鲜度,是老是嫩的判断非常内行。先观其外表,接着用手掐,再掰一块看内状,由表及里,几乎没有走眼的时候。所以他炒的菜很好吃。那时买得多的蔬菜主要是季节性的蔬菜。农村没有大棚,种不出其它季节的菜。记得主要有南瓜、冬瓜、苦瓜、茄子、缸豆、白菜、汗菜、萝卜等。价钱大多是几分钱一斤,非常便宜。一般行情是固定的,没有漫天要价的,虽然可以讲价,但争执不大,只要东西满意很快就成交。高一档次的就是豆腐、豆干等豆制品以及在供销社才能买到的海带、干鱼之类的。街上也有卖小鱼的,那是农村人自己在河沟里捕的鱼,食指大小。捕回后的鱼要在锅里用小火煎好后才拿到市上卖。因为没有冰箱,只有煎好的鱼才不会坏,不会发臭,存放时间长。小鱼比猪肉便宜一半,所以也经常买鱼吃。也有一斤以上的大鱼卖,但那一般是生产队集体捕的鱼,都是活鱼。那种鱼必须到专门的鱼行里卖,那里有管理人员,负责卖出。大鱼的价钱稍高一点,所以宁愿买猪肉,买大鱼的时候很少。买肉和鸡蛋一般是到供销社的食品店买。食品店是负责收购生猪、鸡和鸡蛋。收购的生猪,自己宰杀几头供当地需求,其余的运到武汉肉联公司供武汉市的需求。鸡和鸡蛋也是一样。一般人买肉要排队买票,再购肉。但粮店食堂购肉就可让食品店留下几斤,直接去付款拿回就行。因为都是小镇上的平级单位,兄弟单位who跟who啊。当然粮店有紧俏的物资也会照顾食品店的。而农村生产队很少有这种特权,除非有什么利益可交换。
 
2.养猪杀猪

食堂每年要养几头猪。这些猪是单位职工集资养的。年初买回小猪,年底长成大猪后,把肉分给每位职工回家过年,或腌成腊肉年后享用。虽然说是职工集资,实际上只是开始买猪仔是需要一部分钱。以后的喂养主要是用米厂加工大米时产生的米糠。由于是自己的单位,米糠基本上不花钱,或象征性的收一些钱。所以养猪分肉实际上是粮店职工的一份福利。这份福利对一般职工来说是很划算的,但整个喂养全部是食堂人员承担,所以这也是胡师傅的额外的工作。当然如果忙不过来的话,就会请临时工。
猪圈一般建在粮店较偏僻的粮仓旁边。每天喂两次猪,饲料主要是自己米厂加工出来的米糠。用一定量的米糠加水搅匀,有时会加进一些青菜、剩饭剩菜之类的。猪们对食物倒没有什么要求,也没有胃口不好的时候,只要把食物倒进猪槽里,它们就可自由安排进餐。可以说猪是人类驯化动物作为食材最成功的一种动物。用最低廉的饲料喂养,吃完就睡,不运动减肥,也不伤害人,一年就可长成供人类吃肉,而且营养丰富。猪们对于自己的境地心知肚明,就是憨吃哈睡,引项受戮,从不向动物保护协会什么的诉求一些无理要求,让我们吃起猪肉来心安理得。这些虽然是一般的常识,但当年我在食堂做临时工喂猪时经常为猪的一生感到一些悲哀。
年关将近,也是猪们的末日来临,一般是请杀猪屠夫来就地正法。那时杀猪的方法是几个壮汉抓住一头猪按在杀猪案板上,由屠夫从颈处插进一刀直到心脏,猪就可流血而死。猪死前拼命地嚎叫,听上去像是壮烈地呼口号,虽然听不懂,但猜想无非是“一年之后又是一条好汉”之类吧。当时看那种杀猪阵势时,感到人类有时真的是残酷。但最近看了一段杀猪的视频,更令我不寒而栗。那段视频是,一个人一手拿一铁钩,一手拿一把刀。进到猪圈后,用铁钩插进猪嘴里钩住上颚向上一提,同时用刀快速地捅进露出的猪颈直至心脏。然后丢开,让其自行失血死亡,再进行下一个。整个过程,猪们竟然一声不吭,连一句豪言壮语也懒得说了,这时代连猪也有信仰危机啊。一个人在不到1分钟内就杀了十几头猪。这在今天追求效率的时代是无可非议的。只是叹息对人类作出巨大贡献的猪类为什么始终没有人对它有任何怜悯?说好的安乐死呢?
那时杀猪,猪血是不会丢弃的。一般都是用盆接,盆里先盛一些冷水,当热血流入后就会很快凝固。杀猪当天的菜一般是猪血汤。一天之内基本上可以把几头猪杀完。到了晚上就是职工分肉的时间。分肉是先把各种肥瘦、好坏不同的肉均匀的分为若干份。再采用拈阄对号的办法分配。即在各份的肉堆上贴一个号,然后每个职工摸一个号。摸的号和肉上的号相同就是自己的那一份了。那时人的肚子里油水少,都喜欢吃肥肉。所以肥肉多的就是大家盼望得到的那一份。分配的人在不知道自己会抽到什么号的情况下,没必要作假,只有尽可能的公平分配,但也免不了有优有劣的份。一旦分好,即使优劣明显大家亦不会再去重分了。就把它当成头彩,看谁能摸中。当然也有最劣的份子。一般抽中最优的份子就会高高兴兴赶快收拾走人,以免情况有变。而抽中最劣的人则心中不平,唧唧歪歪,软磨硬泡,博取同情,最后在哄笑中由事务长补一小块猪油了事。
猪肉分完,一年的养猪任务就全部结束。事务长就又要开始操心下一年的养猪计划。
 
3.稻壳灶

粮店食堂烧的是稻壳灶,当时把稻壳叫糠头。稻壳是米厂加工大米时产生的,量很大。除了供自己单位使用还出售给其他单位食堂。记得有的粮店家属也在自己家里打稻壳灶,使用米厂的稻壳。粮店食堂使用的稻壳和上面谈到的米糠一样,基本上不花钱,或者是象征性的收取费用不得而知。但按那时的思路,很多事只要群众没有意见就可决定。像这种为每个人福利的事,一般是不会有群众意见的,即使有也不会提,不然会引起众怒。当然像主产品大米,或植物油是严格控制的,不会公然侵占。
稻壳灶是专用灶。灶膛下面是通风的铁条,最下面是空的,以便烧成灰烬的稻壳掏出。灶膛后面就是烟筒。开始烧时先在铁条上面铺一层稻草,以免稻壳直接倒入后漏掉。有时还加一点水,使其不至于被烧掉。加入稻壳后,再在上面点燃引火物,再加进稻壳就可燃烧稻壳。由于下部铁条通风,加上烟筒的吸力,稻壳很容易燃烧,而且基本上不需人去管,只要在灶口堆上足够的稻壳即可。一个稻壳灶可前后装两口大锅,前面蒸饭,后面烧水,非常方便。而烧完的糠壳灰是很好的肥料,是周围生产队的眼热物资。虽然默认是相邻生产队的专属,但估计该生产队也肯定有什么农产品或利益作为交换。
烧稻壳灶必须配个大房间装稻壳。稻壳则是在米厂加工大米时雇临时工从米厂搬运进稻壳房。一次装满可连续用几个月。虽然稻壳也有供不应求的时候,但米厂是自己的单位,所以粮店从没有断炊的时候。而其他单位也有用过稻壳灶的,但由于稻壳有限,不可能无限制供应,即使关系再铁,也有断炊的时侯。用不下去是当然的事。
在物资匮乏的年代,对于一个单位食堂来说,稻壳灶无疑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发明。记得当时我们一起的街镇小伙伴为了家庭的做饭燃料,经常要去几十里地的大山里打柴。早上4点多就得出发,下午才能返回还得肩挑7-80斤的柴。而我们吃食堂,食堂又是烧糠壳,所以基本上没有去打柴。这也是我童年感到比较幸运的一件事。
 
4.手压式水井

食堂的饮用水是一座手压式的水井。把一个根铁管插入地下一定的深度,铁管的上端装一个手压式泵。通过反复手压杠杆使水泵里面形成负压,就可把水从地下抽上来。抽上来的水经过一个过滤池,再用橡皮管连接到食堂内的大缸里,就是食堂里的饮用水了。用压水泵打水是一个力气活,所以经常有人帮忙打水。特别是用水较多的人会自觉地去打水。记得我父亲有一段时间每天早上都去打水。那时正好是他被打倒靠边站的日子。估计是闲来无事,再加上心情的郁闷,不如去找点有益的事做做。我家离食堂不远,每天早上醒来就听见外面的打水声,就知道是父亲在打水了。我也经常去打水,10岁以前是好玩,经常吊在井杆上也很难把井杆压下去,为能过打出一点水而兴奋不已。到了读高中时才能正常的像大人一样打出水来。经常去打水除了是帮胡师傅外,年轻精力盛也是一个原因。
 
这种水井在现在农村看来简直是太平常不过,但在当时周围的村民眼里,无疑是一个机关的象征。一般村民包括镇上的居民都是到外面井里担水吃。一家人的用水,除了吃喝,还有洗漱等所有用水都得靠到外面水井里用桶担回。家里有壮劳力的还行,只有老弱病残的家庭无疑是生活道路上的雪上添霜。记得改革开放伊始,我们老家的每家每户首先就是在自己的院子里打一口手压式水井。可见手压式水井在生活中的意义。当时,离粮店不远的山脚下的林场是县办的五七干校。他们那儿不用手压式水井,竟然是直接用半刨开的楠竹作水槽,直接把水从山里引进食堂的大缸里。那同样震惊了周围的村民,原来生活还可以弄得那么方便?但同样在他们头脑里已根深蒂固的是,那是机关,是国家干部,他们可以那样干,我们不行。那样干无疑是贪图享受,贪图享受是不行的,是资产阶级思想。这是当时民众的意识形态。当然实际上也没条件干,除了没有楠竹等实物外,架设安装的人力,占用集体的土地等等都会限制有此想法的蠢人。
 
后记

其实,粮店的食堂只是一幢平房,一间是饭厅摆有两张饭桌;一间是做饭炒菜的厨房,整个面积也不到100平米。但这一小小的空间见证了一些普通人在60年代的日常饮食生活。现在那幢平房已完全拆除,无影无踪难以寻觅。即使找到遗址,也难以想象在那个小小的空间里曾经发生的人和事。虽然只是一些普通人的生活,但由于当时时代的特殊性,它代表了很多人的日常生活。写下这段文字可以让那段平平常常,简简单单的历史得以保存得稍久一点。如果有人对60年代普通人的饮食生活有兴趣,或是做研究,也可作一个参考资料。
 
2018.5 于中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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